末世论框架下的成圣模型 ——关于人如何改变、J曲线与保罗末世论的整合研究

文/习安、苏民、亦行

 

编者按：自2017年《人如何改变》在中国大陆翻译出版以来，此书很快就在城市新兴教会中被广泛地学习和使用。这是一本很经典的圣经辅导书籍，其中所阐述的辅导原理呈现为一种成圣模型，即“炎热——荆棘——十字架——好果实”的大图画，普遍称为“三棵树”模型。此模型有很强的福音性，以基督为中心，并且作为一种“符号”直观呈现信息，易学易用，很有见地，是很多人学习圣经辅导时必学的辅导理论。

 

然而，随着对这本书、对这一模型的学习和应用，教牧实践中也遇到了一些问题，例如：容易导致流程化，也就是步骤化、操作性地理解成圣，因此可能会忽略了亲近神、与神位格性的交往。此外，当我们按此流程接受辅导而生命未改变时，或者对“在我以外的基督所成就的救恩”体验不够时，往往不会注目于基督，而是向内注目、省察，踏上“挖偶像”之路。这导致我们即便知道了自己问题的所在，也没有力量作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这些问题，引起了三位对于圣经辅导很有热情的弟兄的深入思考：一个更合理的成圣模型的图示是什么？他们特意成立一个课题组来研讨这个问题。作为年轻的、城市家庭教会的传道人，他们对此的关注，不是因为对理论辩难的偏好，而是纠结于自我成长、牧养实践的难题：“软弱的我们，和主托付给我们的软弱小羊们，应该怎么成长呢？”带着这一成长焦虑，他们寻找能够提供成圣动力、成圣路径的属灵资源，进行阅读、思考、讨论。其中，保罗·米勒的《J曲线：日日与耶稣同死同复活》和魏司坚、伽芬关于末世论的书籍文章，帮助他们在这些问题上有了更清晰的看见。于是，他们做了一些整合性的研究，并在一次大会上将他们的研究结果呈现了出来。

 

人如何改变不了？

 

特别感谢大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来呈现我们的学习研究成果，希望我们的研究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启发。我先综述一下《人如何改变》（How people change，简称HPC）这本书的内容。

 

 

这本书的核心框架围绕“炎热——荆棘——十字架——果实”展开，强调人在困境（炎热）中属肉体的反应（荆棘），如何通过基督的救赎（十字架）结出属灵生命的果子（果实）。

 

在本书的前两章，作者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教会对于信徒过去的赦免（称义）、未来的盼望（永生）的教导或许足够，但对于信徒当下如何倚靠福音、倚靠基督已经成就的工作所带来的帮助去过得胜的生活，却缺少足够的关注和清晰的教导，导致信徒对福音的认识上有缺口，因而他们更注重外在的行为努力，却忽视了心的改变。于是，面对每日生活中的严峻考验，信徒常常错误地使用许多虚假的盼望来代替福音。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混乱和灰心。本书所展示的这个“炎热——荆棘——十字架——果实”的成圣模型，正是为此提供的答案。

 

这个模型可以归类为信徒在面对具体问题时，内省心中偶像，在基督里成长的“成圣模型”。在本书第6章，作者对这一成圣的“大图景”作了整体介绍。第7–8章展开谈“炎热”，即我们所处的环境，特别是一些艰难、痛苦的环境，也包括一些看似祝福但可能带来试探的环境。第9–10章谈“荆棘”，即我们在“炎热”当中属肉体的反应，比如抱怨、苦毒，对别人过分的怒气、苛责。第11–12章谈“十字架”，即我们在救恩中的新身份、新动力和新生活。第13–14章谈“果实”，即我们由内心到行为结出的善果。

 

这一成圣、改变的模型，也有其逻辑前提。第3章，阐释神赐给我们永生，并且给我们生命的目的和方向，祂要带我们过展望终极目标的生活。第4章，论述教会作为基督的新妇，当注目于基督，藉着信心与基督联合，在基督里获取各样的属灵资源和丰盛的恩典。唯有藉着基督和祂所赐的恩典，才能达成生命真实的改变。第5章，阐述基督徒生命的改变需要群体生活。在某种程度上，第3章对应着神的救赎作为、救赎历史。第4章对应着救恩益处、救恩次序，为人如何改变提供上帝之作为、基督之救赎的动力。第5章对应着教会论，人生命改变发生的场所是神的家、子民的共同体。

 

本书最后两章是改变的见证。第15章，是家庭生活中的见证，第16章，是在教会生活中的见证。

 

这就是《人如何改变》一书的大致框架，其令人耳目一新的内容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但在实践的过程中，我们看到许多高度欣赏本书的弟兄姐妹们却没有真正地、迫切地踏上这条成圣的道路。这同样也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和我们所教导的弟兄姐妹们身上。一开始，当我们接触这本书时，书中所讲成圣的模式——藉处境认识人心中的偶像敬拜，然后藉恩典从罪（偶像）中脱离——让我们这些在成长的困惑和焦虑中苦苦挣扎的人看到了亮光。于是，我们积极投入到了对自我和他人偶像的挖掘之中。然而，一味地深挖偶像，让我们的信仰焦点转向了内观和自省，反而忽略了改教传统非常强调的“在我以外，基督为我所成就的救恩”，这导致我们即便知道了自己问题的所在，也没有力量作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最后，我们发现，我们走过了“炎热”和“荆棘”，却卡在了“十字架”这里，怎么也走不过去了，更谈不上结出属灵的果子。[2]

 

 

在研讨和实践过程中，我们意识到，导致上述问题的主要原因是，这本书提供给圣徒的成圣动力是不足的。

 

这本书关于成圣动力的部分主要集中在这几章：第3章《神要带你去的地方》，给你一个愿景，你要像基督，成为神儿子的样式；第4章《基督的新妇》，我们与基督联合，在基督里面拥有一切的丰盛。第11–12章《十字架》，我们在基督里得着新的身份，这新的身份超越了我们正在经历的所有挣扎。书中精准地指出圣徒成圣的最主要和最根本的资源，是藉着信与基督联合（“许配”给基督）[3]，这种联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在基督里的身份，而这个身份给了我们成圣的目标——像基督[4]，也给了我们充足的信心和信心中应然的新造的生活样式[5]。这些都是极宝贵的信息，但也存在几个实践上的问题：

 

第一，大部分信徒的属灵生命并不是那么成熟，他们对于“像基督”这样的圣洁样式之美好的体验是模糊的。因此，一个概念性的“像基督”的成圣目标，并不能很好地推动信徒追求成圣。

 

第二，本书所提供的“炎热——荆棘——十字架——果实”的模型，虽然清晰，但在实践中，非常容易导致人工具性、操作性地解剖问题，而忽视了看见和认出耶稣，以及效法和长成基督。也就是说，当我们将这个成圣模型作为一个帮助我们成圣的工具，我们的专注点就会聚焦于成圣本身，反而缺少了与基督的位格性相交。

 

第三，本书未能展现信徒受苦的末世论意义，以使信徒能够从属天的视角看待自己的处境，更好地明白受苦的原因，更愿意坦然地与基督一同受苦。因为信徒受苦，很多时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罪。所以他们会困惑：为什么成圣一定要背起十字架经受痛苦？

 

第四，本书论及“与基督联合”的含义时，只是单一地从“忠贞”这个联合而有的义务的角度去论述[6]，却忽略了基督徒因与基督联合而必有的“与主同死同复活，在受苦中经历复活”的成圣路径。

 

第五，对于末世信徒而言，圣灵是信徒最主要的成圣动力。基督复活升天之后赐下圣灵，圣灵与基督在功用上的联合如此之深，以至于圣灵被称为“主的灵”（参林后3:17），而基督便藉着圣灵内住于信徒之中，成为信徒成圣最重要的资源和帮助。本书第12章虽然也谈到圣灵的工作是彰显基督，却是远远不足的，未能叫人全然地倚靠大能的圣灵——在实践操作上，信徒未能充分地重视藉由圣灵祷告（包括群体的祷告和代祷）的重要性。一本谈论成圣的书籍，在祷告上却几乎没有教导和鼓励，这是一个非常可惜的缺憾。

 

以上是我们关于《人如何改变》一书在成圣动力方面不足的思考和论述。借此，我们也引入了保罗·米勒的《J曲线》、伽芬的《复活与救赎》和魏司坚的《保罗的末世论》等资源来弥补这种缺失，以期为大家构建一个更全面、更具充足动力的成圣模型。

 

J曲线 & 保罗末世论

 

J曲线

 

我首先来解释一下“J曲线”，这是用一种图像化的方式来说明耶稣的工作：“耶稣基督向下死、埋葬，再向上复活、升入高天”，如同字母J一般。而这本书的书名《J曲线：日日与耶稣同死同复活》[7]，可以让我们看到，因为我们联合于耶稣基督的死和复活，我们现在的实际生活，也是“J曲线”的样式。

 

为了帮助大家快速地理解《J曲线》这本书，也为了我们后面所呈现之模型提供知识背景，下面我将本书略作简短综述。这本书分为五大部分：

第一部分，介绍J曲线，呈现出“不是，而是”的结构。具体而言，基督徒的生活不是“爬楼梯：从失败底部走向夸口高处的自我称义阶梯”，而是“J曲线：在基督里经历同死、同复活”。如同提摩太·凯勒在《浪子的上帝——寻找你在天国筵席中的位置》[8]、《福音神学》[9]等文章中所阐释的，福音不是从小儿子成为大儿子，不是从反律主义、相对主义，转变为律法主义、道德主义；而是第三条路，神在耶稣基督里的救赎、接纳。第一部分也让我们通过对腓立比书3:8-11的解经，看到认识耶稣的两种互补的方式：根基是“基督为我死”，我们通过因信称义来认识耶稣；“我为你死”，通过“同死同复活”的方式来认识耶稣。

 

 

第二部分，作者概括介绍J曲线的内容：耶稣的J曲线和我们的J曲线。我们的J曲线包括：信心的J曲线——对我们的生命已经“联合于耶稣的死和复活”作出阐释；以及，我们现在的J曲线。紧接着，作者将我们现在的J曲线区分为三种类型：悔改的J曲线、受苦的J曲线、爱的J曲线。

 

第三、第四部分，都聚焦于爱的J曲线。第三部分，阐释“与耶稣同死：爱引致受苦”。“舍己”是耶稣基督爱我们的样式，是祂道成肉身、舍己服事、以至于死的样式。受苦是爱的DNA，这也是我们的生命样式。

 

第四部分，阐释“与耶稣同复活”。以使徒保罗的服事、书信内容为依据，说明“通过复活的视角看待受苦，在受苦中经历复活”——在爱以致受苦中，经历复活在我们身上显明，看见复活在我们所服事的人身上发动，信靠和盼望死而复活的主赐下复活。

 

第五部分，将视角从个体转向共同体。J曲线将塑造整个教会成为爱的共同体，使教会显出耶稣的形像。

 

以上便是这本书大概的内容、逻辑。纵观全书，我们发现，本书对爱的J曲线作了详细阐释，如同特写镜头。“爱的J曲线”首先在第二部分提出，具体是在与基督联合的基督徒的三种J曲线中提及，接着在第三、第四部分，具体展开爱的J曲线之受苦和复活的部分，而最终的果子是全教会成为爱的共同体。

 

本书将信徒“现在的J曲线”分为三类，这种划分方式非常有价值。笔者对作者这三种分类的理解是：悔改的J曲线，是生命内在的角度；受苦的J曲线，是某种被动、遭遇的角度；爱的J曲线，是积极主动的角度。结合恩典途径（means of grace）及中国大陆的处境，笔者基于作者的三种分类作了进一步展开：一，就内在生命的角度而言，在悔改的向度之外，增加顺服的J曲线，具体包括属灵操练（读经、祷告、委身教会）的J曲线。二，在被动、受苦的J曲线中，增加逼迫的J曲线，可能是政治逼迫，也可能是持守信仰而带来的文化冲突。三，在积极主动、爱的J曲线中，增加使命的J曲线，就是传福音、门训、植堂、宣教而有的J曲线。其中，爱的J曲线更偏重于信徒结出成圣的果实；使命的J曲线更偏重于信徒结出得人的果实。作者虽然没有明确提出顺服的J曲线、逼迫的J曲线、使命的J曲线，但基于作者的分类，结合中国大陆家庭教会的处境，这些补充是呼之欲出的。所以，笔者认为，作者对基督徒“现在的J曲线”的分类方式，是本书的亮点，极具教牧价值。

 

就内容和写作方式而言，本书以讲故事的方式进行叙述，不只是神学阐释、公式，而是呈现出叙事的方法。在耶稣的救赎故事中，作者讲述自己与耶稣同受苦、同复活的故事，以自己的体验来更好地解释经文，并以经文和故事来唤醒我们的经验，鼓励我们去爱和服事，拥抱与耶稣同受苦、同复活的生活。从文化背景的角度来分析，在当代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教会中，爱的样式可能只是“体面的文化”，但不一定是真正切实去爱的实践。从作者分析的角度来看，作者和太太一直照顾一位残疾的女儿金，正如作者在书中所写的，他能够体会到边缘人士在教会中的感受：在宣告彼此相爱的教会中，有特殊需要的人却常常会被忽略，而感觉到孤独。因此，辛苦照料、感受孤独，这些受苦的经历，使作者对耶稣基督死而复活的恩典，有更多的呼求、默想、经历。所以，当作者根据体验式的恩典，强调和鼓励我们更主动地去爱、去受苦、去经历复活时，带给我们许多的经文亮光和故事感召，以及非常多的启发、医治和鼓励。这些体验使我们眼前一亮：《J曲线》这本书，让我们无意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J曲线”的成圣模型。

 

不过，在阅读这本书时，我们也感觉有一些不够完美之处。例如，在第一部分中，对于称义的内容阐释，对于称义和J曲线两者之间的关系，处理得略显简单。

 

就称义的部分，作者关注的角度是，谁的法庭、谁是审判者（书中举例是，妻子代替上帝成为了审判者，对作者把盛水的纸杯放在柜子上加以审判），而非如何在上帝的审判中被赦罪、称义。因此，对于改革宗神学中所清晰阐释的“与基督联合”、“双重归算”，本书都未提及。

 

就二者关系的部分，在称义的内容教导、阐释得不够清晰的情况下，作者在8、9章中，分别以特蕾莎、路德来举例，某种程度上可能会使认信不够清晰的读者误以为，路德的教导有信心/称义的根基，却没有爱/与基督联合（同死同复活）的上层建筑；而特蕾莎或没有称义的根基，却已经活出了同受苦（似未提及同复活）的上层建筑。因此，会使读者以为，我们需要的是路德的根基，再加上特蕾莎的生活。笔者认为，这样的类比不够细致，在严肃面对认信的群体中，会制造困惑。这部分内容给读者的印象是，仿佛两人在跑接力赛，路德跑第一棒，特蕾莎跑第二棒。但是，令人尴尬的历史事实可能是，路德、特蕾莎并没有在同一个跑道上。这并非改教立场狭隘，即便站在天主教的立场上看路德，他们也会认为路德没有登上过正确的跑道。那么，谈何一起跑接力赛呢？这是我们在推介、小组查经使用这本书时，特别需要留意的。

 

此外，关于二者的关系，仔细梳理的话，作者在第一、第二部分中，分别于两个次序中阐释我们“现在的J曲线”。随后，作者区分了“耶稣的J曲线”、“信心的J曲线”，也以此为前提论述“现在的J曲线”。也就是说，关于我们“现在的J曲线”的前提，作者既以称义为前提，又以与基督联合为前提。但是，对于二者之间的关系，并未作阐释，为“称义在其中的逻辑位置”留下了模糊之惑。

 

综上，这本书对于“耶稣的J曲线”、“信心的J曲线”、“我们的J曲线”区分得非常清晰，并且对于第三层面“我们的J曲线”论述得最为充分，有解释力和感召力。但是，缺乏对于第一层面“耶稣的J曲线“、第二层面”信心的J曲线”的阐释。这个部分阐释得不够，会导致从神学根基上，无法说服读者，必须选择受苦；也无法安慰读者，必然经历复活。

 

对于这些问题的困惑，使我们不得不追根溯源，一起研读魏司坚、伽芬的书籍与文章作进一步研究。

 

保罗的末世论神学

 

在《救赎与复活：一个“圣经—系统神学”的应用》[10]一文中，伽芬在论证的部分，首先基于对哥林多前书15章的解经，在旧约的崇拜背景下（参出23:19），将复活的基督描述为“初熟的果子”，意味着基督的复活与信徒的复活，二者不能分割，是有机的整体，是合一的。

 

这意味着，站在旧约应许、先知预言与等候的视角中，我们原本以为“末日/耶和华的大日”是一个时刻、一个时间点；但耶稣复活与再来，使我们明白，这是一个时期、一个时间段。这就好比，远远望见连绵起伏、仍成一线的山脉，当我们前行来到山脚，并爬到顶峰而眺望时，发现远处仍旧是连绵的山脉。基督的复活，是末世的关键时间，是末世的来临，这是我们思考保罗的末世论神学的支配性前提。

 

伽芬论述说：“基督复活作为将来所有信徒身体复活的保证，不能简单看为只是一个记号，而是一个划时代事件的真实开始”，这两个复活“是同一时间的两个片段，是一个相同的丰收季的开始和结束”。[11]这两个复活不可割裂的合一，也为我们思考和重构成圣模型，首先提供了“已然—未然”的末世论架构。

 

伽芬接着就基督论，基督与圣灵在实施救赎时的功能性合一的角度，加以论述[12]：

 

对于保罗来说，以初熟的果子来强调基督复活，其首要意义，不在于基督和信徒之间的巨大差异，而在于基督和信徒的相同点；不在于基督的神性，而在于基督真实的人性。

 

对于复活、高升的基督，其所具有的重大的、划时代的意义是，基督拥有了祂之前所未拥有的“属灵的身体”，基督成了并永远是一个被转变的人。这是教会历史上的基督论没有足够详尽说明的。

 

基督藉着圣灵而来的复活转变，也带来了基督和圣灵之间紧密结合的最高峰。保罗说基督“成了叫人活的灵”（林前15:45），表达出基督与圣灵之间，一种全新的、永恒的对等或一体。这种“功能性的、末世性的、实施性的”合一（相对于“本体性的”），主要限定在一个特别的方面，即关注他们的行动，即赐予复活生命的行动。

 

保罗对高升的基督与圣灵关系的关键性宣告，成为保罗对有关基督徒生活和圣灵工作的教导的基石。

 

伽芬据此进一步阐释基督徒的生活：

 

在圣灵中的生命具有确切的特质，就是在与基督的联合中分享复活的基督的生命。

 

基督与圣灵联合行动，赐予人生命，使人得着最终的荣耀。因此，就基督徒的生命核心而言，是里面的人（参林后4:16）已然复活，这一复活的生命正是基督自身复活所开始的复活丰收的一部分（参林前15:20），信徒等待着最终的身体复活；但信徒分享这一复活的丰收是从现在开始，而不仅仅是留待将来。

 

在末世论的意义上，对于基督真实的人性而言，是灵魂、身体都已然复活，拥有了荣耀的身体；对于基督徒而言，则是已然、未然的复活，尚未得着荣耀的身体。而基督与圣灵的经世工作，就是使我们分享复活基督的荣耀生命。这些内容，为我们思考与重构成圣模型，提供了愿景、结构与动力。基督与圣灵的救赎工作，为信徒的成圣保障了动力；基督徒在“已然—未然”的末世时空中，所拥有的“已然—未然”之人性特征，为我们思考成圣模型提供了立体结构；耶稣基督的荣耀人性，成为我们被命定得着的恩典，成长的愿景、样式。

 

伽芬在文章中继续论及：“对于今天教会的教导工作而言，一个重要而富有成果的挑战就是，对于成圣和圣灵当前工作的末世性本质给予足够的重视，并同时确保‘称义’在新约末世论的‘已然和未然’的架构下得到清晰阐述。”

 

这一论述，指出了我们在《人如何改变》、《J曲线》等书籍中所观察到的问题：对于基督徒成圣的动力，我们常常绕回到称义的救恩次序起点，而对于“基督复活赐下圣灵，当前正在实施的末世性工作”缺少认出、相信和经历。对于救恩次序中称义和成圣关系的理解，既缺少了末世论“已然—未然”的架构，又阐释得不够清晰。

 

伽芬也据此作出提醒：“对于教会而言，也存在着‘过度实现的末世论’的危险。在基督复活和再来的过渡时期，信徒是已经‘从死里复活’，但是他们仍然在这‘必死的身体中’（罗6:12-13）；基督徒经历到‘来世权能’（来6:5），但仍然在‘现今邪恶的世代’（加1:4），在短暂的‘世界的样子’之中（林前7:31）。在罗马书8:18，保罗对基督徒受苦的理解，确定无疑地称作‘现在的苦楚’，正是指向现今的世代，直到信徒的身体复活（参罗8:23）。”[13]

 

伽芬将腓立比书1:29看作赐给教会永久的话语：“因为你们蒙恩，不但得以信服基督，并要为祂受苦。”与基督同受苦难不仅包括深刻的、痛苦的灾难，殉道和公开的逼迫，也包括每天的现实（参路9:23，每天背起十字架），它涉及到我们每天生活中平凡的挫折和不引人注意的困难——当这一切是为基督的缘故而承受时。但是，我们“身上总是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这样看来，死是在我们身上发动，生却在你们身上发动”（林后4:10-12）。伽芬对这些经文的解释，在我们思考与重构成圣模型时，为我们提供了受苦的必须、复活的必然的信念。保罗对基督再来之前所有世代的教会所教导的，不是以复活的荣耀神学代替十字架神学，而是将他的复活神学等同于十字架神学。

 

我们一边研读、默想这些宝贵的属灵资源，一边唤醒自身的经验；一边仰望，一边探讨，最终，我们决定将人如何改变、J曲线、保罗末世论等经典“大图画”，以内在逻辑自洽、一致为目标，加以整合，好得出一个更适切的成圣模型，使其更具解释力。

 

成圣模型整合

 

大家有没有想过，当你在理解圣经，以及我们的生命怎么成长的时候，是否需要一个成圣的模型？其实“人如何改变”的模型在给我们提供这样的一个方式，让我们知道，当我们看到圣经里面的人物，或是看我们自己的生命经历的时候，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我应该怎么看待这些事情，以至于明白神要引导我要往哪里走。

 

“人如何改变”这个模型时常会带我们做这样的反思：我的处境是什么？我有什么样的反应？我的反应怎么显出我的欲望？我的偶像是什么？我怎么经历福音的更新？然而正如前面所说，我们时常会卡在“十字架”这个部分，长此以往很难真实地经历福音的更新和改变。经过思考和研讨，我们发现，生命很难改变的问题是因成圣动力不足。实际上，动力的部分与我们所能看到的福音事实有关。而这个福音的事实，是通过J曲线和保罗末世论呈现出来的。

 

J曲线向我们强调，基督徒的生命形状和基督的生命形状相似，都是一个向下经历死，然后向上经历圣灵所带来的决定性复活的过程。它强调的叙事是，我们的小故事是和基督的救赎大故事连在一起的，我们在那个大故事里面会变得更像福音，而这个更像福音的过程发生在具体的生活中。

 

J曲线的优点是可以帮助我们和基督建立一个位格性的关系，让我们在生活中有一个新的视角。当一个艰难来临的时候，我们会敏锐地知道，现在主在带我向下走——J曲线来了。因此，我们不是消极地去躲避，而是可以积极地进入J曲线里面，去爱，去面对苦难。

 

J曲线特别宝贵的一点是，它将那个人们听不懂的末世论神学、受苦神学，在与基督的联合中联系起来。所以，当我们头脑里有一个“J”的时候，我们就很容易想到与基督同死同复活。它提供视角，提供那个更大的叙事；它解释我们的生命，也给我们新的盼望和积极地去爱的途径。

 

然而，仅有J曲线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有末世论这个更大的图景，让我们看到受苦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但是，魏司坚的末世论图示，在教牧实践中还存在一些难题。首先，这一理论很难懂；其次，虽然在魏司坚、伽芬的阐释中，包含着对基督论的说明，但是在末世论的图示中却没有呈现出来。而它缺少的部分，正好在是J曲线所呈现的。所以，我们尝试把这两个模型整合在一起。此时，我们会发现，基督的十字架和复活表达的就是耶稣的J曲线；而当耶稣在祂的J曲线中复活升天、赐下圣灵，并带来末世国度的时候，真正的末世开启，我们预尝最后的那一个国度。

 

而这件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在信心的J曲线当中开始跟随耶稣。我们作为一个复活的人，在耶稣的复活里，背着十字架在受苦，经历那个反反复复地向下死和被圣灵带来复活的过程。

 

接下来，我们把人如何改变的模型与上面这个模型放在一起。此时，我们要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们要怎么面对处境？我们要如何面对“炎热”？当我们面对“炎热”的时候，是不是每一次我们都需要先去挖偶像，先去找我里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当然，有时候是这样。[14]

 

然而，我们先需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耶稣在带领门徒的时候，每一次门徒遇到什么状况，耶稣是先带他们挖偶像吗？或者，保罗在处理教会问题的时候，每一次都先指出他们的罪吗？

 

我们发现，很多时候不是。耶稣在带门徒的时候，常跟他们讲的是，神的国是怎样的，天国是怎样的，跟随我的十字架道路是怎样的；保罗在处理教会问题的时候，无论是结党、高举智慧、贫富的隔阂和圣餐的问题，他先讲到的是，基督已经为了我们成就了什么。

 

所以，我们只有在一个福音事实当中来看待这样的问题，才知道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们发现，无论是在圣经里面，还是我们自己的体验里面，在面对处境和炎热的时候，我们很多时候都需要先回到福音事实里。在上图中我们看到，我们首先是在右边末世论和J曲线的这幅图里，然后我们才能理解左边这幅图所揭示的生活处境，才能在恩典当中面对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面对真实的自己，结出来我们该有的果子。

 

接下来，我们问第二个问题：主角是谁？在左边的这个模型当中，谁是主角？我是主角。我的炎热、我的糟糕的反应、我的偶像、我应该成为的样子、我对福音和十字架的认识……主体都是我。当我们这样去看待我们的生命和我们遇到的事情的时候，虽然我们无数遍地提醒自己：不要进入律法主义，不要以我自己为中心；但是当我们的成圣模型是这个的时候，我们很难避免自我中心，我们很自然地就会走到一个律法主义的路径里面。

 

当我们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主角的时候，保罗在哥林多后书6:3-4所说的“我们凡事都不叫人有妨碍……在各样的事上表明自己是神的用人”，就成了最可怕的剧本。因为我们以为自己是主角，就会想要在聚光灯下享受鲜花跟掌声。而实际上，保罗在这里教导我们，我们不是。那位我们与之联合的基督，祂才是主角。是祂在开启一个新的末世，是祂在藉着圣灵使我们有复活的生命，是祂呼召我们并赐我们圣灵，让我们在每天的生活当中可以跟随他、效法他。

 

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圣经向我们启示的成圣观，不是把我们自己当作主体，靠自己的努力进行一个人本主义的自我改造，而是神在我们里面藉着末世圣灵的工作，使我们被基督得着，被圣灵掌管，活出天国的样式来。

 

 

上图是最终的整合模型。我们是在末世圣灵的大能当中，在这个已临的天国里面，来看自己的处境。在这个宏大的福音事实中，我们的处境成了很小的一部分。看到那个荆棘了吗？它已经变得很小。这是它们本来的样子，但不抹去它们的真实性。

 

同时，我们也需要知道，无论天国多么已然，我们还仍活在未然当中，我们的生命中还是有荆棘，有各样的问题，有各种偶像。并且，J曲线告诉我们，这个时候我们不是进入那个“失败—夸口表”（见下图保罗的例证），在其中升高；而是知道，这一切的路径是让我们进入基督的J曲线，与祂同死同复活，并向着自己死。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的好果子在哪儿结出来？我们的好果子是在圣灵所带来的复活里结出来的，而不是我们自己硬挤出来的东西。当我们进入到耶稣基督的J曲线当中，那一位圣灵就带领我们结出真正的生命果实。

 

当我们把三个模型整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当我们在一个更大的图景当中去理解成圣时，才帮助我们看到保罗常常在书信前半部分所谈及的福音事实是什么，以及福音所带来的生命更新和成长。基督徒的成圣就是在末世圣灵的大能当中，每天重演基督的死和复活。

 

这个成圣模型的重点是，在一个已临的天国当中，我们作为一个复活的人，被呼召活出那个受苦的荣耀生命。就如本文前面引述伽芬的内容所阐释的，那个荣耀的生命样式，在今生就是受苦的生命样式。

 

这个成圣模型有三个特点。第一，提供一个可视化的末世现实。当我们闭上眼睛，我们的脑海中就会出现这个模型，因此我们就很清楚地知道，我们正活在一个怎样的福音国度里。无论我的知识有多少，无论我的生命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无论我的状态如何，无论我的信心如何，我就活在一个这样的现实当中。第二，在这个模型里面，我们的成圣动力完全是与基督联合，复活的基督赐下圣灵实施救赎，塑造我们越来越有基督生命的样式，我们活在其中。

第三，这个模型引导我们进入一个更加整全的成圣观。它可以应用于属灵操练中；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还会继续使用“三棵树”的模型，但是我们会在末世论的框架下和在J曲线的视角中来使用。

 

我们相信，这个成圣模型的应用可以有很多，我们还需要更多探索、体验和研讨。但首先它应该在最基本的地方为我们的属灵操练带来益处。我们前面所提到的读经、祷告、委身教会是我们生命的根本，这个模型不会让我们放弃这三件事，反而当我们的成圣观发生改变，我们对已经临到我们的末世事实更加敏感的时候，它会让我们对这三件事产生更加深刻的理解和体认。

 

首先，在读经时，这个模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在圣经中识别和理解保罗所谈及的那个属灵现实，帮助我们意识到现在所处的这个末世在整个救赎历史当中的特殊意义。比如，我们在读诗篇的时候，会看到其中的很多内容对于当时的作者来说，都是未然的。但是，作为一个活在五旬节圣灵降临之后的教会中的一员，这些内容的绝大部分对我们来说就是已然的。还有，对于新约时代的门徒们来说，当他们跟随耶稣的时候，有很多事情他们看不明白。但是，对于经历了五旬节圣灵降临之后的我们来说，当我们在看福音书的时候，我们会看到那个已然的、于我们已是真实的那个部分。

 

其次，在祷告中，这个模型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祷告不是苦修，不是与神做交易，而是更真实地进入属于我们的属灵真实，并依靠着圣灵的大能进入与基督联合的丰盛当中。

 

最后，这个模型让我们看到，我们的教会无论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有多少让我们遭心的事情，教会都是充满万有者的丰盛完美。因为这是基督的国，是圣灵在带领的教会。我们是可以把教会搞得很糟，但是比我们更大的那一位在我们的教会当中，关键不是我们。我们不是主角，主自己才是主角。因此，无论我们的教会多么软弱，我们的主都呼召我们通过爱和使命来见证这个已临的天国的荣耀，并藉着受苦来见证在我们当中的末世圣灵的大能。

 

此外，当然还有很多应用层面的内容可以继续探索，例如：如何以这一模型发展门训事工、讲台事工，辅导遭遇患难的信徒，辅导患抑郁症的弟兄姐妹，等等。在此抛砖引玉，期待这一模型可以给大家一些启发，帮助我们在成圣与牧养智慧上一起前行。